某娃

后来3

四月中,晨风已经不再带有凉意,即便是远在郊区的龙泉寺,山间也已有了些夏初的气息。

 

沈巍虔诚的将一炷线香插在大殿前的香炉中,又礼数周到的向站在一旁双手合十的住持点点头,这才整一整西装的下摆,朝山下走去。

 

自上次赵云澜死里逃生,沈巍便和龙泉寺结下了不解之缘。这一年来,但凡赵云澜有个什么风吹草动小灾小病的,风波平息后沈巍总要抽空来寺里一趟,一来二去已经和寺里的僧众颇为熟识,谁能想到曾经叱咤风云的黑袍使,如今竟在这小小寺庙中找到寄托,在烟火缭绕与佛音袅袅中获得了内心的宁静。

 

对于这件事,赵云澜很是不以为然,曾经几次三番试图对沈巍进行马克思唯物主义教育,“沈巍同志,作为一名堂堂大学教授,高级知识分子,咱能别跟没文化的碎嘴老太太和幽怨小媳妇一样吗?”

起初沈巍只是笑笑,但这样的话听多了,偶尔也还还嘴,“云澜,不是谁都像你这样无法无天的,做人总要有点敬畏之心,更要懂得感恩。”

“感恩?要感恩也是感谢发达的科技与昌明的医学,你难道真以为是因为这根……”

“我不过是求个心安。”沈巍按住赵云澜的手,手指轻轻摩挲他腕上那根细细的红绳,“你要是真为我好,就别摘这个,也别再管这事。”

赵云澜难得的没有再继续说下去,尽管仍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,却也真的老老实实没有再动过摘掉那条红绳的念头,而对于沈巍隔三差五去庙里私会老和尚这件事,他虽暗自不爽,但面上也不再阻止,赶上偶尔心情好,甚至还会陪着一起去逛一圈。

 

就像这次,狐妖事件后,赵云澜在家昏睡了三天,就在沈巍开始坐卧不宁焦躁不安的时候,他醒了,然后生龙活虎的爬起来,没事人似的干掉了一桌子早饭,听说沈巍要去龙泉寺烧香,甚至还兴致勃勃的要一起跟去。沈巍见他看上去活蹦乱跳也确实没什么大碍,心里甚为安慰,也乐得同行。

 

赵云澜说是跟着去,可到了地方却不肯和沈巍一起进寺里立规矩,只在半山腰找了个风景好的地方等着。其实他倒不是顾虑什么,只是一来实在对神佛之事无感,二来,他为数不多的几次出现总是在寺里引起骚动,从住持到小沙弥,一排排光头把他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,人人都想看看佛光普照圣物显灵拯救的这位施主是个什么模样。也罢,如果安安静静欣赏帅哥也就算了,这些和尚们偏偏还不肯消停,“阿弥陀佛”“我佛慈悲”不绝于耳,赵云澜被吵得没办法,从此以后即便来也绝不肯再踏进院门半步,远远看见个光头都要绕道走。

 

还真是,怪难为他的。

 

沈巍边想边笑,一路沿着山间小径走到半山腰,远远见赵云澜坐在山道旁一块高耸的怪石上,沈巍不由站住脚步,盯着远处的人微微出神。

 

已经是春末夏初的季节,沈巍单穿一件西装还嫌热,赵云澜的小羊皮夹克外面却还套着一件牛仔长外套,即使裹着几层衣服,人看起来还是那么瘦,从侧面看就只薄薄一片,风稍大点都担心人会被刮跑。那人就这么漫不经心坐在一人来高的石头上,两条长腿支起来,小臂随意的搭在膝盖上,晨光透过嫩绿枝叶的间隙照在脸上,眼睛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什么,整个人和不远处的层峦叠嶂毫不违和的融合在一起,像一幅写意山水。

 

“我见青山……”沈巍低低念道,脸上不由浮现出笑容。他推了推眼镜,快步向前走去,可等走到近前,笑意又凝滞了。

 

赵云澜指间夹着一支棒棒糖,估计是想什么正入神忘了吃,而他手边站着一只乌鸦,正双眼发直的盯着赵云澜的侧脸,口水马上就要滴到棒棒糖上了。

 

沈巍皱眉,重重的咳了一声。

 

那乌鸦回过神,扑棱棱飞起来,先是有些害怕的瞥了沈巍一眼,又恋恋不舍的盯着赵云澜看了一会,才嗲声嗲气的说道,“令主,那人家就先告退了。”

 

赵云澜点点头,那乌鸦展开翅膀在空中盘旋了一会,才忽忽悠悠的飞走,连背影都透出流连忘返的模样。

 

赵云澜利落的从石头上跳下来朝沈巍笑道,“完事了?咱走呗。”

 

沈巍站在原地不动,“她怎么又来了?”

 

“我叫来的,问问最近妖族的事。”赵云澜正要把棒棒糖往嘴里送,沈巍上前抓住他的手,“口水滴到上面了。她每次、可以不要这么……露骨吗?”

 

原来那是鸦族长老鸦贤派来专门传递两界消息的联络人,是只修为不深,连化形都还无法做到的小乌鸦,叫鸦春。鸦贤因为之前与赵云澜的渊源,对镇魂令主十分敬佩,和蛇四打了招呼后,特意物色了自以为最得力的手下为赵云澜隔三差五的递送妖族消息,这小乌鸦打探消息的确有一手,但自从第一次见到赵云澜起,每次见面不是一头往赵云澜的怀里钻就是盯着赵云澜发花痴,赵云澜碰过的、吃过的、用过的所有东西她都想据为己有,曾经好几次在试图叼走赵云澜的钥匙扣时被沈巍撞见,沈巍知道自己不该跟这小妖一般见识,但就是控制不住的生气。

 

赵云澜用糖纸把糖裹起来放进兜里,凑上前去低声笑道,“沈教授,吃醋啦?小鸟的醋也吃啊?”

 

“……谁吃醋了。”沈巍有些无力的反驳,脸却不受控制的红了。

 

“对对对,我们沈老师高风亮节,才不会跟只小乌鸦一般见识。”赵云澜笑眯眯的看着沈巍耳根上未褪去的红晕,心情大好的调笑。

 

“你打听的是什么事?”两人并肩沿着山路向下走,沈巍问道。

 

“那只狐妖。”赵云澜看着不远处的山峦起伏,目光悠远,“一只刚刚化形连人话都说不利索的小狐狸,接连袭击了好几个生活在市区的普通人,不觉得奇怪吗?以她的修为,难道不是应该在深山老林里好好修炼,即便要拿什么东西练手,也不会大费周章的跑到市里行凶吧?”

 

沈巍点点头,“鸦春那边有什么消息吗?”

 

“没有,吩咐她去打听了。”山风从敞开的衣襟中往里灌,赵云澜不动声色的拉了拉领口,手正要重新插回裤兜,却被沈巍攥住。

 

“手这么凉,我们走快点。你累不累?”

 

赵云澜任由沈巍拉着,好笑道,“你别瞎操心了,我又不是纸糊的。”

 

“我也想省心。”沈巍回头深深看了赵云澜一眼,“但没办法。”

 

沈巍还想说什么,赵云澜马上站定脚步,一脸委屈,“你嫌弃我。”

 

“我没有……”沈巍撇撇嘴角,这是赵云澜的惯用伎俩,他不想继续的话题就会用这种插科打诨撒娇的方式回避。

 

沈巍忽然莫名有些委屈,赵云澜对自己身体向来不以为意,这个话题也不愿多谈,但人这一生所在意的无非就是生老病死,沈巍这样谨小慎微、如履薄冰,能看住他一年、两年,即便赵云澜真的能安稳老去,那再之后呢?百年之后,这天地之间没有赵云澜时,沈巍又该如何自处?

 

更何况,赵云澜能有那么多年吗,未来的路有多长,他们又还能一起走多久?

 

沈巍低下头不说话,再抬头时脸上不由现出凄楚神色,他赌气似的手上微微加了力道,手心里那人的手好像总也捂不暖似的。

 

“小巍啊……”聪明如赵云澜,一个眼神便已知道沈巍心中所想,因为一只手被沈巍紧紧攥着挣不开,他便用另一只手揽过沈巍的肩,让他直视着自己的眼睛,缓缓的说,“有人曾经跟我说过,人太执着于长久,就会患得患失,看不清脚下的路。我知道你在意什么,但那些事你控制不了,我也控制不了,随他去。我们有一年就过好一年的日子,有两年就过好两年的日子,真到那一天,我只希望,我们都没有遗憾,也不会后悔。”

 

赵云澜很小心的避开了“生”“死”的字眼,他自己不在意,但不代表沈巍不在意,他的温柔总是体现在这些地方。

 

赵云澜的心思沈巍又何尝不明白,他眼眶发热的看了赵云澜好一会,只觉得此时他的样子在眼前格外清晰澄澈,而那几句低语就像春风化雪,正轻柔的把他的心结一点点吹散,融化。

 

 

“好,那我们就不遗憾,也不后悔。”

 

 

后来,沈巍常常想起那天,在那个晨光初曦的早上,连绵青山背后,命运好像正躲在阴暗处无声嘲笑他一般,如果他当时知道后来发生的事,要他怎么能够不遗憾,如何能不后悔?

 

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,换取时光倒流。




TBC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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